南京知青胡景南文选(一）   巴  队  长
 
    真是无巧不成书，我在内蒙待了14个春秋，最早相逢也最后告别的蒙族
人恰恰都是老巴。
    刚到内蒙的第一天，大队长巴图吉拉嘎和两位车倌冒着凛冽的寒风专程
前来接我们。巴队长穿着皮大衣，蹬着皮棉靴，风雕霜刻的脸 上还架着一
副眼镜。他伸出粗实的大手与我们一一握过，用当时流行的打招呼的方式，
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我们
一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经车倌们一指点，我们才茅塞顿开：原来这
是当地通行的见面打招呼的方式，作为对方应当答以“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
永远健康！”
    两部三套的大车把我们的行装送回大队，我们十几个知青则爽手利脚地
跟着巴队长一会儿火车，一会儿汽车，翌日后半晌才到了落户的伊克达来大队。
那时老巴的妻子幼女还留在杭锦旗老家，他只身一人居住在大队部东面的小屋
里，我们的接触自然是很多的。记得曾随他批斗过“专政分子”，只要他厉声
一吼，那几个“分子”顿时战战兢兢，生怕皮带拳头在身上头上挥舞。我还和
几个知青在他率领下远去黄海之滨参加水利大会战。我们伊克达来先锋队战天
斗地，在全公社水利大军中一马当先，名列前茅。
    后来，我被安排在水利小队，渐渐地与老巴接触不多了，记不清他什么时
候不当队长了。先是听说他被公社调去搞绿化造林，以后又在偏远荒无人烟的
名叫“生计包劳”的地方盖房搭棚，接来妻女，过起了牧羊生活。按说内蒙牧
区少数民族根本不搞计划生育，十几口之家比比皆是，他的独生女在我们队上
是绝无仅有的。更令人佩服却不敢效法的，是亲眼见过他黝黑的胸口上赫然贴
肉别着毛主席红像章。可能是我孤陋寡闻，只听说非洲黑人有类似之举，却从
未发现国内有过这种情况的报道。
    离开牧区后，我以为很难再见到老巴了。可万万没料到，当我结婚把家安
在海渤湾医院时，竟在临时充当宿舍的病房门外楼梯口上，与老巴邂逅相遇。
当时他正抱头低坐，见我后慢腾腾地站起来，有气无力地握着我的手：“胡，
你怎么在这儿？”我一片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但此时的老巴已被诊断为肺心病
人，面黄肌瘦，与往昔叱咤风云的巴队长判若两人。他告诉我，妻女在深井地
带放牧忙顾不过来，就让老家的侄孙来陪床。知道我妻有孕在身，他特地叫侄
孙送过来一瓶酥油。可没几天，他就被送进抢救室急救。还在期望他能脱险之
际，谁知他侄孙却慌忙来报丧了。我赶过去帮助换上衣服，把老巴抬进太平间。
也许是临终遗嘱吧，他的遗体被送去作医学解剖，最后由医院派面包车送回牧
区安葬。这期间，我只匆匆见过他女儿一面，而他的妻子恐怕还在日思夜盼他
回家呢！
    呵，老巴，死神为什么偏偏降临在我们久别重逢的日子呢？可诅咒的死神！
（原载《难忘鄂尔多斯》第420至421页，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6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