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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军凤长篇小说《男儿有泪》连载(1-2)
作者/来源:中国知青村网 点击数:10128 更新时间:2010-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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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我在撰写这部平淡的小说,讲述这番陈旧的故事的时候,于华已经年过半百,瘦骨嶙峋,花白鬓发,满脸沧桑,略显浑浊忧郁的双眼,茫然不知所向,全无了少年时那活泼而专注的目光。只是那动听的男中音,依然悦耳,浑厚有力。即便我俩已经喝得大醉。
从小学到中学,我和于华都是同窗好友,遗憾的是上山下乡没能分到一个青年点。后来他成为锦城师范学院的工农兵学员,我有幸赶上恢复高考,进了华东一所大学,听凭什么“天之骄子”的鼓吹不绝于耳。毕业后我们天各一方,20多年里难得联系。我一直在省城一家杂志社当编辑,虽然成年累月案牍劳形,却还安稳风顺。可于华颠沛流离,历经坎坷,命运多舛,令人扼腕。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有咱当年知青那碗老酒垫底,任何艰难不在话下……”他醉眼朦胧,可还是30多年前那副天真烂漫而坚忍执拗的样子。真是秉性难移。

关于于华以及工农兵学员,我始终耿耿于怀。应该说,从1970年到1976年,一段特殊的历史产生一种特殊的人物事物,全中国大中专院校的工农兵学员可谓浩浩荡荡,我真想听一听那段历史的回音。前不久休长假,我特意赶到凌水县,找我时常思念的老友于华会面叙旧。
谈了我想写一写工农兵学员的打算,于华的眼睛居然又闪出少年时的神采,褶皱的脸庞喷出光泽。
“青春是对人生逆境全无知觉的年轻,有关青春的回忆是人生漫漫长夜中最舒适的客栈……”
不知他引用了谁的名言,说到动情处,鼻子抽抽搭搭。

下面,仅是他上大学期间的一段旧事。
我极力想秉笔直书,却总是免不掉感情色彩。我们这些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出生的人,很长一段时期被称作“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一代,是学着董存瑞黄继光雷锋王杰欧阳海长大的,骨子里打印上的、血液里流淌着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驱动力,顽强地支配着我们该去做什么该去怎么做。即便是大冒傻气,大做蠢事,也是义无返顾一往无前。我们崇拜磨难,崇拜自我牺牲。
比如我的主人公——当初渴望显示高贵品质的浪漫青年于华,带着美好的憧憬抑或是糟糕的设想,就曾不惜折磨甚至毁坏自己。
冷静的镜子没有倾向。可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镜子。

欢送离校

23岁的年龄,于华总认为自己是一条铮铮铁汉了。可是望着列车窗外送行的人们,他的鼻子还是禁不住发酸。
“向于华同志学习!向于华同志致敬!”
中文系团总支书记李山瞪着眼睛举着拳头,带领学员们高喊口号。音乐系的锣鼓唢呐也咚咚呛呛、呜里哇啦响了起来。
料峭的寒风裹着黄土尽情地刮,几面彩旗在站台上呼啦啦地飘展。几位同学举着的横幅标语被吹得七扭八歪,只得把它卷起。
欢送的场面,没有预想的那种庄严隆重热烈。就是昨天的欢送大会以及刚才的欢送午宴,也是简简单单。这些倒也无所谓,最让于华感到失望和不满意的是:凌水县前来锦城迎接自己的,没有县委或县革委会领导,仅是一位县教育局副局长和一位公社副书记;前往送行的,只有辅导员郝家真和一名工宣队队员。
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于华心中一片茫然和几分烦乱,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把头探出窗外,向人群连连挥手。两百多名师生送行的队伍里,他无法寻见赵丽。
赵丽身材比较高,坐姿、走势,总挺着胸脯。熟悉的人几乎公认,她是中文系最漂亮最有出息的姑娘。扔在人堆里,她也显眼。
有几位美术系的同学,竟然手挽手齐声朗诵起诗句来:
“坚决横下一条心,立志重新返农村。
一心决裂旧观念,誓将青春献人民。
莫道今日农村苦,偏向山乡扎下根。
挥洒血汗不要紧,只要共产主义真。”
这是于华在一年前立下的誓言,音乐系的师生曾经为之谱曲传唱过。这个时候在这种环境下听到,于华霎时丢掉了隐约的不快,也忘记了美丽的赵丽,心中热浪不由得涌向喉头,平添了十分的感动,十分的豪情,十分的悲壮。
天色阴沉,寒气逼人。大块儿的青灰色云朵在空中飘荡,冷清清的城市好像也在发抖。已经是4月上旬了,东北大地的杨柳棉槐刚刚吐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绿意,整个锦城包括车站的色调是灰灰暗暗的。自从1月8日周恩来总理逝世以后,1976年,在人们的印象和记忆中,几乎没有几个明亮晴朗的天。

双臂抱胸,时而抹一下毛茸茸的嘴巴,于华自以为真的是风华正茂、走向成熟了。
早在中学毕业后上山下乡在牧区乌兰套亚插队时,同学们说说笑笑下地干活的路上,知青牛子指着他的身后说:“你们看,华子像个成人男子汉。”
于华自鸣得意。他刚满17岁,身高一米六三。下乡的第二天就治理盐碱滩,顶风冒雪挑起100多斤的沙土,柳木扁担压得嘎嘎吱吱响,他咬牙追着队伍往前走,肩膀磨出了血,脚底磨出了泡。
可是成子不服气,挺挺胸脯说:“看我像不像?”他也是17岁,身高一米六八。
牛子说:“你不像,娃娃脸,没屁股,永远长不大。”
大家一片哄笑。成子气得白了白眼睛。
终究都是大孩子。下乡的岁月苦不堪言,高强度的生产劳动,缺米少盐的饮食生活,生病缺医少药,蚊虫叮咬,煤油熏染,居然没影响他们年年长大。直到3年后,牛子被招工进城入厂,成子应征参军入伍,于华上了大学。
也算是天道酬勤,适得其所。于华在插队期间拼命地劳动,贪婪地读书,曾担任民兵连指导员,被评为全县劳动模范。女知青缨子悄悄靠近他,暗暗关心他,他全无理睬。
当然,他有不理睬的原因:一是年纪小,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二是前途叵测,要立大志干大事,来不得儿女情长;三,也是至关重要的,缨子的家庭成分是资本家。
于华囫囵吞枣读过一点政治经济学以及哲学和科学社会主义,那里面说,资本家剥削工人,榨取他们创造的剩余价值。于是,他对资本家怀有本能的愤恨。那么,和缨子不可能走到一起。

列车长吼一声,缓缓启动。外面的口号声、锣鼓声更加激烈更加响亮了。
忽地,人群中钻出一位女同学,她泪流满面,气喘吁吁,跟着驶动的列车奔跑着,声嘶力竭地高叫:“于华——”
这喊声压倒了一切声音。于华的心头一阵抽搐紧缩。

3年前,他上学离开乌兰套亚大队青年点的时候,没有这种欢送的场面。只是有些老乡和知青战友抓住双手恋恋不舍,有的甚至红了眼圈。缨子哭得挺厉害,是藏在屋里把头埋在枕头里哭的。
但是于华硬打着牙鼓没有哭。他不是心狠,从小犯了过错,父母教训他甚至打他骂他,就是不允许他哭,越哭父母越生气,说哭哭啼啼不像男孩子。所以他后来无论遇到什么困难的事委屈的事高兴的事激动的事,坚决控制眼泪。何况这次考学之初他就对大家说过:“我还会回来的,学好了本领,再来建设咱们的第二故乡。”
况且,下乡期间那么苦,牛子在轧草时曾被切断过手指,成子发高烧几天几夜没有药,青年点过中秋节居然断顿,煮了一锅饲料高粱泡了盐水来吃,但是小男子汉们基本没掉过泪疙瘩。
如果说谁哭过,于华的记忆中只有两次,一次是春子穿了成子的羊皮大衣去蹲在雪地里大便,成子由心疼大衣而动怒,二人由口角发展为手搏,春子臊眉搭眼地哭的挺悲惨;一次是青年点杀猪改善伙食,邻队的男知青们都来聚会喝酒,牛子醉得哇哇吐,满院子爬着要回家看奶奶,哭的挺揪心,也挺痛快。

上大学这几年,有一次周小民哭得最伤心,哭出了鼻涕。那是班里召开生活会,同学们批评他不该违反校规搞对象,不该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不该“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忘了爹和娘”。特别是团支部书记赵丽的态度极为严肃,建议开除周小民的团籍,还是其他支委要求手下留情,做出了留团察看、以观后效的决定。
现在是林桂秋跟着火车在奔跑,在哭喊。于华心如刀绞,双手抱住了脑袋。
(待续)

刘军凤长篇小说《男儿有泪》连载(之二)


男 儿 有 泪


—— 一位工农兵学员讲述的往事


踏进校门


蓝天高远,院落深深。一栋栋楼房平房虽显陈旧,却也错落有致。伟岸的钻天杨,妖娆的馒头柳,婆娑的唐槭树,叶子色彩斑斓。办公主楼正面打出了大块标语,红纸黑字分外醒目:热烈欢迎首批工农兵学员光荣入学!

跨进锦城师范学院的大门,于华有点雄赳赳气昂昂的感觉。


上大学,以前于华做梦也没敢想过。小时候,街坊邻里间谈起谁家有个大学生,那表情和口气都带着神秘与敬畏。向阳大街经常有个俊美而疯癫的青年在街头流浪、耍闹,据大人们说,他是差二分没考上大学,急火攻心患了精神分裂症。

上小学的时候,于华的学习成绩不错,语文老师曾经给他计算过,如果不留级的话,24岁正好大学毕业。即便如此,他的头脑中仍然没有什么上大学的意识,只不过是肯学习,爱读书,以致因为一边看小说一边烧饭烧糊了锅,气得母亲一把将书夺过扔进灶膛火里;以致因为贪恋写作文而耽误了值日,忘记了打扫教室卫生,气得老师一把将他的作业本撕毁。

谁知刚考入中学还没进入校门,全国大地兴起了文化大革命。

虽然荒废了几年学业,可于华到底成了工农兵大学生!


关于工农兵学员的由来,于华隐约地知道一些。还是在1970年秋季,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经过上边批准,就已开始恢复了试点招生。全国各地有条件的高等院校纷纷效仿,这一年全国有4万多名学生进入了大学校园。不过,上边的文件要求颇具时代特色,从大学的培养目标、学制、学习内容,到学生条件、招生办法、学生待遇、分配原则,都提出了具体意见,令人耳目一新。比如在学习内容中要求,设置以毛主席著作为基本教材的政治课,实行教学、科研、生产三结合的业务课,以备战为内容的军事体育课;再比如学生条件中规定,有丰富实践经验的工人、贫下中农,不受年龄和文化程度的限制,还要注意招收上山下乡和回乡青年。于是,工农兵上大学这一新生事物,逐年在全国大规模地蔓延开来。

锦城师范学院的情况比较特殊,1973年才开始恢复招生。于华和其他上千名有幸者一道,成为这里的第一批工农兵学员。

前去接站的师生里面,有个女同学挺活跃,名叫林桂秋。


一位年近半百的教师干巴精瘦,眼睛却明亮有神。他笑呵呵地念叨着“真好真好,都来了都来了”,亲自帮于华拎着提包,把几位学员送到寝室,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他就是咱们中文系主任鲁宏。”一位矬胖的学员告诉大家。

于华猛地想起,鲁宏是几册小学语文课本的主编,很有些名气。那和蔼可亲朴朴实实的外表,令他产生了几分敬意。

先报到的同学帮助新来的同学整理床铺。于华扫视房内一周,打开行李,掏出一堆文学书籍和笔记本,带着几分自豪和矜持。

果然,寝室内大家一片肃然。矬胖学员凑了过来,笑眯眯地说道:“好,好,是个读书之人!认识一下,我叫李树林,辽东盘县人氏,今年26岁,来此之前是公社中学代课教师。”

“嗬,中学教师!”娃娃般的学员周小民叫了一声,不知是出于惊奇还是赞佩。他只有18岁,早在小学五年级时就辍学了。

“鄙人的儿子6岁半,女儿4岁了。”李树林郑重地相告。


年龄高低不等,身份各有不同,学识参差不齐,上学目的大相径庭。文革期间大学停课多年,这是新工农兵学员的几大特点。虽说招生条件是“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审查、学校复审”,但很多地方把群众推荐这一条省略了。周小民后来就是在跟女同学吹牛时露了底:“我是我舅舅保送上的大学,我舅舅是公社革命委员会主任。”


于华与大家相互做了自我介绍。同室8名学员,有6名来自农村。还有1名是天津下乡到内蒙古的知识青年,名叫陈进,虽然插队5年多,身上仍是花衣衫、笔挺裤,一派城市味道。

好胜心和自尊心占了上风,于华没有把带着洋气的陈进、带着酸气的李树林、以及娃娃般的周小民放在眼里,油然升起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这种感觉来自于自信。论出身,贫下中农、革命干部的后代,共青团员,绝对的根正苗红;论阅历,经受过城镇生活、农村牧区生活的洗礼,春耕夏锄秋收冬藏样样能干,吹打弹拉写写画画样样粗通;特别是论学养,《三家巷》《红旗谱》《青春之歌》烂熟于心,中小学时的作文总是满分,下乡三年并未虚度,马列著作和文科书籍一起读,学习笔记和习作草稿一大摞,师院的课程应该是不在话下了;如果再论外表呢,一米七的身材,不胖不瘦,五官端正,往哪一站,凛凛一躯,堂堂一表,标准的男子汉……

脑子里这样转悠着,于华有些飘飘然。他对同学们说:“从现在起,咱们就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了,为了共同的革命目标,今后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吧。”表情虽然不卑不亢,口气却有点居高临下。

同样地,女生宿舍那边,也是一番初识同学的热闹情景。林桂秋后来偷偷地对好友说,她刚见到赵丽、陶芳的时候,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两天没见到赵丽翩然的影子,而今天林桂秋又是这番痛苦的样子。随着列车蠢蠢蠕动,于华心如汤煮。

近3年的大学生活结束了。这是怎样梦幻般的经历啊!有慷慨壮歌,有寒风凄雨,有灯下苦读,有花前月下,有悲欢离合,有光怪陆离……那么,明天是个啥样子呢?


于华平时寡言少语,不善与人交谈,时常独

 

自发呆。但是在正式场合,比如学习座谈、开会发言的时候,他可以舌底生莲,滔滔不绝。为此,李树林说他是多愁善感,肯动脑筋,就连陶芳也是这样评价他,不知是褒意还是贬意。而召开生活会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时候,赵丽与林桂秋却取得了高度一致的意见,都说于华存在个人英雄主义,不善于带动群众一道前进。


什么他妈的多愁善感!屁那个英雄主义!于华从不认为自己多么高强,也不承认自己是弱者,只是有时顾影自怜,着实有些怀才不遇之感。要说还真的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但是多少年来从未如愿以偿争过上游。上小学是小组长,上中学是小队长,在青年点含含糊糊当了一年指导员。来到这所大学后,辅导员郝家真竟然指定赵丽担任团支部书记,让李树林当了班长。于华不屑于担任婆婆妈妈的生活委员,也只好当了马马乎乎的文艺委员。

委屈是委屈,但于华十分珍视这来之不易的大学生活。不用说难得的学习深造机会,就说住的是暖融融的楼房,吃的是热乎乎的饭菜,走的是平坦坦的马路,和乡下比起来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每当想起贫困落后的农村牧区和农民牧民,于华就心中隐隐作痛。“消灭城乡差别、工农差别、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差别,是共产主义的奋斗目标,是我们新一代革命青年的神圣使命”,他在各种大小场合多次讲述这个观点。每当此时,他只感到心胸宽广如同草原大海,什么个人荣辱得失、生活中的鸡毛蒜皮,早就抛到爪哇国去了。

再者说,比起那些至今还在乡下吃苦受累的知青兄弟,于华觉得自己实在太幸运了。同样是城里的孩子,有许多下乡五六年的,仍旧生活在艰难困苦之中。委屈吗,那些学习基础好、学养深厚的青年,由于种种原因,并不一定被推荐上大学。比如乌兰套亚青年点的春子,代数几何、中外名著,说起来都是呱呱叫,只是耐不住每日清汤寡水,肚里馋虫的骚动,做了两次偷鸡摸狗的勾当,从此招工、招干、参军、升学,全没他的份儿。特别是那些所谓地富反坏右“黑五类”家庭出身的子女,只有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根本别妄想自己的前程。比如,那美丽温柔的缨子……于华每当想到缨子,就不敢再想。

他入学之后第一次感到受挫,就是没当上主要班干部。为此,好长一段时间,他藐视其他班干部,尤其看不惯赵丽的一举一动。

今天这样庄重离别的时刻,赵丽真的没来车站送行吗?

 

无独有偶。正当于华在男生宿舍里显示他的文学书籍和笔记本之时,赵丽正在女生宿舍里有意无意地显露她的荣誉证书和奖状。

“妈吆,你真行!”陶芳见赵丽一张张地摆弄那些花花绿绿的奖状,惊奇地叫着,凑近前来,不知是真称赞还是假奉承。

奖状有五好民兵的、优秀团员的、模范妇联干部的等等。

“这算啥”,赵丽白里透红的脸庞带着平静与谦和。

陶芳衣着鲜艳,摇头晃脑,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香粉味道。

赵丽衣着朴素,俏丽迷人,满脸挂着令人读不懂的微笑。

林桂秋躲在一旁,缩了缩脖子,翻了翻白眼,撇了撇嘴唇。

三个女人一台戏。女生宿舍的好戏在后头。

 

林桂秋身材匀称,两只齐肩小辫一丝不苟,红扑扑的脸上总是挂着笑意,衣着得体,落落大方。在家乡,她是响当当的铁姑娘队队长,一个接人待物诚心诚意的农家女。

“俺家祖祖辈辈庄稼人,爹娘都是文盲。托共产党的福,是毛主席他老人家送我进了大学,这恩情永远报答不完。”大小公开场合,此话林桂秋讲过不知多少遍,背地里,跟于华起码讲过两次。可是刚一入校,凭着第一印象,她实在看不惯陶芳的娇气,也瞧不起赵丽的矫情。

赵丽就是锦城人,父母都在纺织厂上班。她也是下乡知青,好学上进,肯于吃苦,装着毛主席著作、绣着五角星的的黄书包永不离身。在农村她进步很快,下乡第二年就当上了大队妇联主任。生产劳动,她不怕脏累险重,春寒料峭跳进冰水里叠堤坝,丝毫不让须眉;抓计划生育,她风风火火,顶着讽刺挖苦去做育龄妇女的工作。由于表现突出,已经准备纳新入党;在当地40多名知青里,她又是第一个被贫下中农推荐上了大学。

可是,这样一位精明强干的姑娘,何以刚一入学就张扬她的荣誉,被人视为矫情呢?

鬼才知道。

陶芳出生在县城,父母是卖烧鸡的。从小过惯了小康的市民生活,满脑子没有别的,穿衣打扮、吃喝香甜,最最重要。中学毕业后死活不愿下乡,没办法,父母在农村给她办了个投亲靠友的手续,算作是个下乡知识青年。这次上大学,自然又没少打点。知儿女者莫过父母,陶姑娘连写信都不会,如何能够上得大学?入学报到这一天,她洗了三次脸,每次都抹了雪花膏,擦了香粉。

难怪林桂秋说身上起鸡皮疙瘩。但是她还补充道:“她俩长得真俊,跟电影演员似的,赵丽就像龙江颂里的江水英。”

从车站送于华回来,她病倒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