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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集] 谁让我崩溃(1)
作者/来源:原创 点击数:10763 更新时间:2004-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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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昨晚喝了挺多酒,可是早晨六点,和一民还是一分不差地醒来了,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确切地说,和一民是被吓醒的。不知怎么的,他看见对面有一个女人正抿着小嘴含情脉脉地瞅着他似笑非笑,那眼神一飞一飞的,火辣而又充满了挑逗,这让他使劲地一激凌。

       这个女人是谁?

       我这是在哪里?

      女人冲他勾了勾手指回身走了。和一民的心还在别别跳。

      是哪个?怎么会是白梅?

      一时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昨晚喝酒的时候都和谁在一起?又喝高了。我怎么这么他妈的混蛋,说好少喝少喝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呢。

       对面的女人又来了,离自己更近了。不是白梅了,白梅的脸没有这样白也没有这样大,此时对面女人一张银盆样的大白脸几乎就要贴在自己的脸上了。他的心别别跳着,不由自主地刚要伸出手去摸,又看见那张白脸变成了苏离的脸,似笑非笑中透着一百个瞧他不起。

  不行不行……他脱口喊出,这一噪把自己都喊醒了。

       对面的女人远去了,使劲眨巴眨巴眼,才发现原来是墙上挂着的苏离比真人还大的艺术照。那是去年年底苏离用单位补发的500块药费钱照的一套水晶相框的艺术照。苏离说,半辈子都奉献给这个家了,半辈子了也没盼出个出头之日,再不自己呵护自己点,头发都白了,青春是白瞎了。

       照的就是挺好,漂亮多了。和一民知道苏离自离岗后心情一直不太好,只想顺着她的心思说。

       照的好?这么说我丑我不漂亮全靠照相手艺了?告诉你,外面漂亮的多了,找去呀!那要花钱,你有么?不花钱的也有,找个高雅的红颜知己你有那份地位才干么?王菲宋祖英漂亮照照镜子你配么?

       苏离像机关枪一样一口气来了这么一大串。况且都用的是排比句子,让和一民没有还手之力。

       苏离平日是个过日子挺仔细的女人,和一民知道她用500块钱去照一套相片纯粹是赌气,是对和一民的失望。原本年底那次干部调整和一民是在册的,再怎么说他已经靠走了四任书记,任实职科长这个职也已经八年了,八年,当年中国的老百姓用小米加部枪都把日本鬼子赶跑了,可自己呢?就是没戏。熬着吧,时间长着那。和一民安慰苏离说。时间说明什么?苏离伤心的掉了泪,你是熬来熬去把自己熬成了一碗剩菜知道么你。

       咱不是没努力,是这世界变化太快,谁他妈知道原本答应好好的书记说调走就调走了,他来了可还不到两年呀。

       书记要走前曾找和一民推心置腑地谈过一次话。

       没想到我走得这么快,原想我在任时怎么也把你推荐出去,咱这单位本来就是向基层输送干部的地方。可这也是组织的决定没办法的事,我也不想走可是不走不行。好在新书记是咱们内部产生,这样就空出一个副书记的职位,我会向他推荐你的。你就好好干吧……

       和一民记得那次到书记的屋他破例没有拿笔和本,他想他再也不用在他面前毕恭毕敬了,在也不用把他所有的话都当圣旨了。

  这时他就坐在书记对面的沙发上翘起了一条腿,心里说什么没办法,谁不知道你为了现在这个位子在他没少往首府跑了,这会儿给我装孙子?哧……

       书记好像对他的腿怎么放并没在意,也破例没把他当下级对待,还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盒中华烟扔给他。书记自己是不抽烟的,又非常注重保养,以前开会的时候谁抽烟他都不给好脸色,不管冬夏,站起来砰砰地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弄得抽烟人十分尴尬,几次下来再开会或汇报工作谁也不敢在书记面前抽烟了。可这会儿,书记不但给了他烟还给了他一只非常精美的打火机,是一部高射机枪的造型,小巧而逼真。冲着脸一按板机,啪的一声吓了和一民一跳。

  书记冲他笑了笑,他也就放肆一回,在书记对面不到一米的地方吞云吐雾起来。书记脸上露出亲切的笑,挺掏心的嘱咐他,一民,以后少喝点酒,没事多和苏离沟通沟通,女人嘛就得哄,你说对吧一民?

       一民一民。其实书记比他还小两岁,他妈的,当了官跟人说话就像了长辈。

      以后不要让老婆到机关来闹,再怎么说也还是两口子嘛。再说了,以后自己做事也机密点,不要大事小事动不动就让老婆知道,就像那次的事儿,影响多不好……书记的脸上是那种善解人意的似笑非笑。

       我我我没做什么我真没有什么……和一民一急不知该说什么好,腿也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手里的烟都烧到手了才激凌一下子扔掉。

      那是前不久和一民一个同学从呼市来了,有个商人朋友请他,同学非把和一民拉了去。喝完酒又去洗了桑拿,一人一位小姐,原本商人是掏了钱的,和一民借了酒劲也晕晕忽忽地被小姐领着走了进去。可是一进去小姐三下五除二就解除了他的武装,当小姐自己脱得一丝不挂转过身来的时候,他这才像是挨了一鞭子似的一下子从床上蹦了下来,不行不行让我走。他一边胡乱地穿着衣服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小姐软软地靠上来,说大哥放心我会让你行的。和一民裤子都没收拾好就仓惶逃窜。那是他第一次真刀真枪地和小姐遭遇,不战而降是情理之中。谁知就是这一段小插曲惹了大麻烦,苏离原本就对他半夜醉酒衣衫不整地回家心存疑虑,偏偏第二天同学往家里打电话嘲笑他小姐笑他怎么怎么说不行,又偏偏让苏离在另一个房间里用串线电话听到了,于是闹得鸡犬不宁妇孺皆知。最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是苏离居然还利令智昏地跑到单位和书记哭诉,书记倒没把苏离的诉状怎么认真,他知道和一民胆小正可谓有贼心没贼胆的那伙儿,反到深明大义地教育了苏离一通,做为一个党政领导部门的家属要注意公众形象要为丈夫及丈夫所在单位形象着想云云。

        机关里的人还是知道了这件事,背地里叫他不行不行,连外面的人都知道他们单位有个科长叫“不行。”

 

       作为老婆,苏离并不是完全彻底的混蛋,有时候也是识大体顾大局的,在每年的干部大调整的前夕她都是有动作的,去年是她硬逼着和一民提了东西装了钱到书记家去走动走动。说实在的,和一民对苏离的这套做法是不同意的,因为他知道书记平日最反对送礼要官的。可是他又不得不佩服苏离的那张嘴,不仅是吵架骂人行,关键时候说奉承话也是非常到位的,哥,这东西可不是给你的,别看你是领导,这是嫂子我们姐俩的交情。嫂子,说心里话,我就愿意和你这样有气质人又漂亮的女性交往……人都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身后站着一个伟大的女人,看见嫂子我真信了这句话了……那种肉麻的话让旁边坐着的和一民听得汗都下来了,你还别说,书记两口子最后还真让苏离这三寸不烂之舌给说得双双露出了笑脸,和一民这才如释重负地空着手回家了。

       这件事无疑在苏离那本和一民无能的档案里又添了一笔,好在和一民已经习惯了,债多了不愁。谁知这次调整他们机关二十八个编制送出去四个人,都是下边科局的一把,最次的还是街道办事处的书记,可惟独没有他。

       苏离就是冲着这件事照的那套艺术照。不说自己的招数不灵,毛发驴不快怪轴棍子。和一民偷着骂苏离。

       和一民使劲摇了摇还在发木的头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昨晚没脱衣服就栽在沙发上,袜子一只还在脚上套着,另一只早已不知了去向。看来昨晚老子回来根本就没人管,他妈的!这还叫家还他妈什么温暖的港湾整个就是伊拉克沙漠地带。

       是不是又出洋相了?我他妈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呢?这个时候和一民的心里极端的懊恼。

        屋里已经大亮,可两个卧室仍然是静悄悄的,和一民知道这个时候家里的女同胞们是不会起来的。洁洁单位近,五分钟就到,自从明明到学校住宿,苏离早晨就不起来做饭了。

       明明上初一就被苏离送到本市最好的寄宿学校也是本市唯一的一所贵族学校去了,一年一万多元。这所学校才办没两年,教师到都是高薪聘请的,环境条件也是没说的,可费用也是高得可以,和一民算过,他一年的薪水原封不动刚好够一个明明一年的费用。可是这年头不知人都犯哪门子邪,越是钱多越是有人往进挤,好像谁家的孩子进了那所学校立码就身价倍增,好像那本身就是一种地位身份的象征。原本明明的成绩一般,可苏离说什么也要送他去,她说,洁洁一个女孩子,进我们电厂也不错,将来转了正也算是有了点保障。我的孩子为什么不能进贵族学校?我不能让人瞧不起……

       听听,就为了不被人瞧不起。也不看看自己啥基础。

      被人瞧不起怎么了?我在家里不就被你们瞧不起么?在外面有几个瞧得起我的,可我他妈的不是还得活么?这个社会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他妈的人全盯在位子上票子上,没位子没票子活了也等于白活,连老婆孩子都瞧不起。和一民的心里装满了愤慨。

       和一民点上一支烟到厨房里打开了窗户,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楼下一对父女正在打羽毛球,女孩看样子只有个十来岁,胖乎乎的非常可爱,每当输一个球都懊悔的直跺脚。看得出当爸的心疼女儿不时有意发生点小失误,这时女儿就会开心地笑起来。

不知不觉和一民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他想起他也曾经领着洁洁明明晨练过,那时他们不打羽毛球他们跑步,明明总是跑在前面,洁洁呢,跑着跑着就要偷懒,在后面悄悄地拉着爸爸的衣服跑……可是一转眼怎么这一切都没了呢?明明因为到了那所学校学习跟不上,每周回来一次都被他妈逼着不停地学这学那,明明的眉头总是皱着,谁和他说话都嫌烦,一次他居然和和一民说我老觉得心情不好。这话让和一民吃了一惊,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正是不知愁忧的年纪,可他竟说什么心情不好。这到底是怎么了?

       洁洁则相反,自从不让她到学校读书,她就像小鸟出了笼别提多高兴了。她现在每天在家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洗脸化妆上。和一民算了算,洁洁正经十七岁还不满呢。

       和一民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早起跑过步了。

 

      

  和往常一样,和一民仍是最早一个到机关的。

   和一民锁好自行车走进大楼的时候,清洁工老魏刚好从五楼搞卫生搞到一楼,看见和一民进来先停下手里的活儿等他,和科长早呀。这是他多年的招呼。和一民冲他点点头,“快完了?”然后掏出一支烟点上递给老魏。老魏把手在衣服上蹭蹭双手接过来,“你看你看和科长,这多不好意思。”“熏一支,反正还早。”和一民自己也点上一支,于是两个人脸对着脸吸起来。这幢大楼里吸烟的人已经不多了,至少在人前吸的不多了,全他妈的人五人六。这个时候老魏就说起来,说什么也没个准题,有时是昨晚看的新闻有时是这幢楼里的新鲜事。你还别说,各个部委的事儿老魏还真知道不少,有些事儿和一民还当真最先从老魏那里得到的消息。不过,和一民这样待老魏并不是为了能得到小道消息,说实在的,在这一点上和一民可谓君子,他对小道消息不感兴趣,更不传播这些小道消息。这也是他多年在党政机关养成的习惯,管住自己的嘴。

       老魏在这幢大楼里是最没身份的,一个农村的临时工,自我感觉很是卑微,平时很少听见他说话也没人顾得上听他说话。的确,在这幢楼里出出进进的人不是身负重任就是准备着即将身负重任,每天做的想的都是有关国计民生的大事,谁还有闲心去注意一个扫楼道的。因此老魏每天像影子一样在楼里上上下下,没人瞧不起他也没人注意他,老魏也很自重,当白天人们上班后,他连走路也是轻手轻脚的,生怕惊扰了谁。

       老魏打心眼里感激和一民,他是一个单身汉,原来也曾有过媳妇,后来跟人跑了,为此他在老家很是被人瞧不起。可是和科长这么大的官居然一点都不小看他,这不能不让他有种找到亲人般的感觉。

        “和科长,我们村长来了,他说要见见您。我可答应他了,我说让他候着,今明两天一定给他请到您。”在这幢大楼里呆长了,老魏也学了不少文明用语,可还是拧拧地说不利索。

       和一民心里打了一个愣,他这才记起有一次老魏跟他说起过村长的孩子要进市里的一中,那可是本市的重点学府,要想进这样一所重点高中光有钞票还不够。村长揣着票子在城里绕了好几圈也没找到烧香的地方,最后想起他们村里还有一位在市最高权力机关干的,于是就找到了老魏。

       村长,你不知道,牛X着呢。以前见我理都不理,现在,给我递烟一口一个老叔老叔地叫着……

       那天早晨老魏也是站在这里跟他说的这件事。

      “不就一个学生入学么?找那个马脸校长?啥大事儿,那天我见着他跟他说说。”看着老魏那一脸的自豪,和一民就觉得有一种义气很冲动地涌了上来,他想都是一样的人,老魏为什么不能在那王八蛋村长面前更扬眉吐气一把。

       和一民说过之后并没太往心里去,许多时候许多人不都是这样么?说这事儿好办不一定真办,说你等我的信儿其实也就没了信。谁知这个老魏是个傻逼,还真认了真,

看来这事儿有点麻烦。

  其实他和那个马脸校长并没深交,况且现在他看见那马脸校长也赶上了老魏当年的村长那么牛X,书记市长都跟他特熟。也难怪,本市的唯一一所重点高中的一把手,在全民重视教育的今天又怎么能不牛X?

       “和科,这你得给点面子。我跟村长说了和科长的官比咱乡长还大,嘿,没见把他给吓的,这不非要在什么西拉沐沦请您……”

 

      这天一上午和一民都在琢磨这件事,谁跟那个马脸熟?哪位分管文教?和一民把本单位的二十几个人过了一遍又过了一遍也没想出个头绪来。当然头儿跟他熟,可自己的事儿都没谱那这点屁事敢麻烦头儿一定是吃错药了。十一点多钟的时候看见老魏提着个茶壶从楼道里过,看见他的门开着屋里没人,就进来小心翼翼地给他把杯子续上水,毕竟是个老实的农村人,那脸上是一副完完全全的期待之情并不敢露出半点催促之意。这时和一民就有些不忍,他告诉他,已经联系过了,马脸出差了,得过两天。

       “不着急不着急,村长他听说我求了你就放了一百个心啦, 早一天晚一天没关系,村长他只是想和您见一面……”

       这一刻和一民的心里就很有点小小的受用。“吃饭嘛就不必了吧,这么一点小事儿,还不是看在你老魏的面子上么。”

      “那可不是,对您是小事,可对我们村长那他可是一辈子的头等大事,和科长您说啥也得给这个面子……”

       和一民就很无可奈何地说,“唉呀,喝酒真是怕了,这天天酒躲都躲不过,不过,就给你老魏一个面子。”

       老魏千恩万谢一脸卑谦地出去了,和一民还没想出一个可以和马脸说上话的人。

       想到晚上就要面对老魏的那个村长,和一民咬咬牙抄起电话号码本只好硬着头皮亲自操刀上阵。在拨电话前和一民先做了一分钟的思考,他想他该如何跟他说,自然是先报法号了,以往一般的小单位一听对方报出的单位名称也就知道是上级了,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了。可这次对方不是一般战士,接下来该说什么他拿不准,因为马脸人很牛

X,大概他的通讯录里是不会有他一个无关痛痒的小科长的。

       他不会把自己当根葱的。想到这里,和一民刚才的受用顷刻间丧失殆尽。果然,他拨通了手机号,马脸听他报出姓名没等他再往下说就打断他,“有什么指示?我现在正忙着。”虽说用的是指示二字可那口气是完完全全的逐客令。

   和一民只好悻悻地收了电话。

  他妈的,这个马脸真他妈妈的。和一民阿Q一样再心里把个马脸骂了个痛快。

   其实他和马脸校长也并非完全不熟,就在几年前马脸还是教育局的一个小科长,那时他们下去检查工作,他还狗颠儿似的陪着,身前身后热情着哩,后来他调到一所中学当了校长,也不是这熊样,有两次为了帮朋友的孩子跨学区入学和一民还找过他,也都给办了。可自从调入这所重点,他的身价也像这所重点学校一同涨了起来,人也就像吃了伟哥越来越坚挺得如同牛市,再见了他就像不认识一样……

        他娘的!这马脸这马脸他妈的X……

        反正他听不见,和一民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把马脸的母亲很不道德地重复了好几遍。

 

 

       尽管一夜没睡好,早上和一民还是第一个到机关的。这已是差不多二十年前就形成的习惯了,很难改。

      那是什么年代了?那时他是这幢楼里最年轻的干部,那时他们这个机关里还没有勤务人员,连书记也是自己搞卫生。那时候提倡劳动光荣。每天早晨他第一个来到单位,先把自己办公室的卫生搞了再扫走廊,走廊卫生刚好完书记也来了,他也就顺便帮书记把卫生搞了,再把开水打了。没别的想法,和一民是个勤快人。

       开始书记还客气两句,后来索性把钥匙交给了他,领导么毕竟有许多的工作。和一民再来就先到书记的办公室搞卫生,开水打上,再把茶杯洗了,等书记到了办公室一杯茶水刚好合口。书记喝一口茶,然后就很随意地同他唠上两句,不久他就在这任书记手里提了一个副科级检查员,他还不到三十岁。

       开始机关里许多人感到不平衡,自然免不了背地里说三道四,说他这个副科是扫地扫出来的。可是和一民对这一切浑然不觉,提了副科级依然我行我素每天照扫不误,渐渐也就没人再说。一个人做件好事并不难,难得是一辈子做好事,几十年如一日,谁受得起?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和一民失业了,新建的联合办公大楼一搬进去就有了专人搞楼道卫生,机关办公室也有勤务人员,三位正副领导都配了专职秘书,况且从第二任领导起就把钥匙收回去给了秘书。别看和一民已经是科长了,他再到领导的办公室得先请示,最可气的是现在这位年轻的书记还在会上说什么不提倡加班,七个小时的工作制已经马上面临改革了,现在发达国家都是五小时工作制。工作时间内完不成工作经常加班是不是工作效率低?个人能力差?这样的人迟早要被淘汰。

       听听,他妈的这叫什么话,就好像这早来晚走到成了劣迹?简直就是屁话。可因为他是书记屁话也有人叫好。

      书记的这番话就是一次在开会前正式非正式说出来的,好几个年轻人当场鼓掌欢呼,其中就有他们科的白梅。

 

        白梅是现任书记来了之后进机关的,当时他们机关已经超编,可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带着编进来绝非等闲。白梅的大学文凭也是区内一所名牌,可也有人说她是自费的,可到底是什么这年头谁还管那么多。来了之后先是分在办公室做文字秘书,后来不知为什么又把她调到和一民的宣教科。

        白梅自从到了宣教后几乎就没怎么正点来过,不过这丫头从不讨人厌,每天见了谁都嘻嘻哈哈的,所过之处香风阵阵,哒哒的高跟鞋在楼道里一响起,就会引来一片男人女人的目光,养眼。她同和一民一个办公室,每天晚来见科长正在那里读报纸就朝他做个鬼脸,然后坐下来从包里拿出早餐开始一边看报纸一边吃早点,边看边吃还不时发出哇呀之类的叹词,一般每天到下午到四五点钟白梅的电话也就多了起来,大都是为饭局。差半个点下班白梅也就和大家白白了。

       和一民现在每天的早来纯粹是一种习惯,他早已经不再搞卫生了,连自己的办公室的地也不扫。每当他早晨来了先打上一壶开水,泡上茶,然后坐在那里点上一支烟,看着乱七八糟的办公室就幸灾乐祸地想,老子一屋不扫专等扫天下。这他妈世界到底是怎么了,香臭不分。

       多少次他在心里发誓下次我也迟到他一回,可是真到了下一回,他不还早早就到了。

       他妈的,我还是活得太认真啦。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和一民这样对自己说。

      上班时间到了,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密了起来,他掐灭烟,坐在写字台前的转椅上,顺手抄起桌子上昨天的一张报纸。

       和科早上好。是科里的干事小米粒来了。小米粒姓米,叫米丽。因为人长得小巧玲珑,为人性格又好,长了大家就喊她小米粒。这时她放下肩上的大包,手脚麻利地拿了拖布拖地,又从和一民的桌子开始擦屋里的几张办公桌。小米粒人长得小可是成天就爱背个大包,那样子很像动画片里的金龟子姐姐。小米粒一年四季穿裙子戴帽子背个大包子,这成了她的三大特色。

       和一民注意到,小米粒每天在擦桌子时惟独空过白梅的,有一句话说“女人的最大敌人是女人”说得没错。小米粒进机关已经四五年,人也过了三十岁还是钻石王老五,并且活得很快乐,并没有别人想像的老姑娘的怪癖什么的。可自从白梅分到这个办公室,没有几天和一民就看出她俩言谈话语里总是有点较劲。常常就需要和一民在里面搞平衡。三个女人一台戏,全机关就三个女人,他们科就占了两个,也许就是因为他们科是这套大机器里最无足轻重的一个科了吧?

 

        和一民揭开茶杯的盖子,一股温暖的白气立刻弥漫开来,一些还没沉到底的茶叶舒展了身子在水中旋转,很像是京剧舞台上的水袖。

  茶是上好的雨前毛尖,是白梅拿来的,她说是别人上供给她的。我是不喝这些的,我只喝咖啡和矿泉水。白梅随随便便地把一大袋子雨前毛尖扔在和一民的桌上。小米粒就在一旁哧哧冷笑,阴阳怪气地说哪个弱智这么不会拍?还不敢紧开了他。

        这样的弱智多着呢,难道你一个都没遇到过?遗憾呀。白梅也不是好惹的,兵来将挡。

        这时米丽的脸上就有点不是颜色。和一民赶紧出来打圆场,“今天又有什么新闻说来听听。”这两位小姑奶奶每天都要分散和一民一部分精力,难怪老夫子早就说惟小人与女子最难养也,家里一个苏离一个洁洁就够他受的了,苏离没受过高等教育也就罢了,可这两位公主可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也一样改不了女人的小心眼。

        和一民很是为他科里的这两位公主头痛,检查科的科长杜芯还开他的玩笑,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每天工作在鲜花丛中,偷着乐去吧。要不咱俩换,咱科里的人你可以随便挑。

  和一民就说,放在你们科党和人民能放心?那不等于把祖国的花朵往虎口里送?杜芯就说,什么祖国花朵,谁知道是不是残花败柳。那一位几天一换人,恨不得阅尽人间男色,那一位三十多岁还孤家寡人,保不定受过什么心灵的创伤……

        我说你这人咋这么损,人家可没招你惹你。

        得得,我是顺嘴胡说,你知道纯粹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那伙的。其实咱也就是嘴臭,心地还是非常善良的。你没见自从白梅来了,你们科人气旺多了。

       和一民仔细观察了几天,发现还真让这小子给说着了,办公室里差不多每天都来几个串门的。可来最勤的还是杜芯。

       欢迎杜科光临,再不不可想死你了。白梅正吃早点,估计正愁是吃不完,见杜芯进来了,就把半块吃剩的面包塞进了杜芯的嘴里。杜芯稍做躲闪可白梅举着面包扑面塞来也只好张嘴接了。和一民在心里呀了一声,杜芯不好意思地说,嗨,和科,你们的小美眉怎么这么厉害?个个都像孙二娘似的。

       这时和一民突然想起前不久有人告一中的马脸,说他贪污挪用包二奶等等,纪委组成了调查组,就是杜芯领人去查的,最后的结论是查无实据。成,这事就交给他得了。

   马脸?哥儿们。不就是一个学生么,没事儿,哪天跟他说一声不就完啦。杜芯大包大揽。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和一民心下大喜,激动之余当下就说当真?速办速办!晚上我们酒楼伺侯。杜芯就说那要看白小姐去不去,本科长可不是没有酒喝的那种人,一般科级领导请我得提前一周预约,一般同志请那得看本科长有没有情绪,要是你请嘛得看有没有科花陪……

       得了得了,快别罗嗦了。这事你只要帮我们科长办成了,本小姐情愿三陪……白梅话没说完杜芯就举了白旗。得得,白梅同志,本人目前还没有跳糟的打算,还想吃这碗官饭,请嘴下留情,饶了我吧,咱别没吃到鱼先沾了一身腥。

       科里的几个人都知道这几天科长在为一个学生入学做瘪子,老魏见天来候着和一民,害得和一民再上楼都得绕着走,白梅就说科长你为那个破村长浪费那么多脑细胞犯得着吗?你和他啥交情?不就是一个老魏么?

       不过和科就是和科,大家公认的热心肠。打掉牙吞肚子里为的是个面子。好在这会儿有人要把这副担子给担过去,连小米粒都跟着喊OK。

 

 

       为了选一个合适的酒店,白梅可是充分发挥了她的聪明才智,标准是即经济又实惠即干净又寂静。在这方面白梅是有原则的,如果是外人买单,那么当然是越高档越好,可是和科么,大家都知道两个孩子一个下岗的老婆,自掏腰包请客谁也不好意思让他多破费。

        主宾是杜芯,主请是和一民,主陪是宣传科的全体同仁,也就是白梅小米小胡,杜芯又叫上了办公室的吕副主任,一划拉就是一大帮,在一家川味酒家坐了下来。

      白梅先点了八个菜,和一民觉得少了点,就说让杜科再点两个,杜芯也毫不客气,把小姐递上的菜谱往边儿上一扔说,你们科长请客我敢说白梅肯定给咱们订的是减肥食谱,那怎么能行,这样吧,咱也没外人,我也不用点两个,每人螃蟹要半斤以上的,酒也来点好的……

       看了没,到底是检查科的,口气就和咱们这些无关紧要的科室不一样……和一民嘴上说着,可心里还着实打着小鼓。苏离是搞财务的出身,对和一民这点工资奖金那是了如指掌,让他连有藏点私房钱的想法都不敢有,虽说有几个过去不错的哥儿们掌了权,可偶尔打打接应还行,常了也不好意思总张嘴。这次和一民把抽屉的角角落落都搜遍了,也就只有三百二十几块钱,估计这几只螃蟹就去了半壁江山。谁知杜芯饱汉不知饿汉饥,又是好酒又是饮料,好像今天做东的是他。白梅说杜科今天你请呀?杜芯说谁请算啥,我请你要去那是给我面子。每天喝得都是应酬酒,今天难得是咱自家人坐到一起,还不痛痛快快地喝他个一醉方休。

        对,喝他个一醉方休。和一民平日和杜芯对劲就是因为杜芯的够哥儿们讲义气。这时他让服务员给四位男土每人满上一大杯,小胡不会喝白酒就申请喝啤酒,剩下的三位男土每人面前一大杯一瓶金土地就下去。杜芯又喊服务员,“姑娘,再开一瓶白酒。”他那倚老卖老的样子逗得桌上的人都笑了。白梅说杜科长您才多大呀就这样?杜芯说,这是规矩懂吗,现在的服务员不愿让人叫她小姐,有歧意是吧丫头?杜芯问身边的服务员。服务员抿着嘴笑了,拿着打开了的酒瓶不知该给谁倒。嗨嗨,长点眼力见儿,两位小姐还等着呢。小米粒把面前的大杯一收说得了吧杜科,我可不能和你比。和一民正要劝杜芯不要逼她们喝白酒,白梅却把大杯子伸了过来说,我来陪杜科长,今天杜科喝什么本小姐陪什么。

       好好好!杜芯拍着巴掌一连叫了三声,米丽就在一旁冷笑了声说,哟这还没吃酒呢就人来疯了。杜芯坐的远没听清她说什么,白梅今天表现格外够意思,也装做没听懂,并且很仗义对米丽说我来冲锋你掩护。在一致对外的前提下,两位女士总算勉强结成了统一战线。

      和一民端起酒来刚要致祝酒辞,杜芯又说慢,让我打个电话。办公室的吕主任就说,杜科,你今天是要把派头摆足?杜芯已拨通了手机,这会儿笑着冲他摆摆说。

      嗨,我说你忙什么呢这长时间也不打个电话,你小子是不是把我忘了最近怎么样,我这活儿忙死不落好你还不知道,哎我有个小事你帮帮忙,一个朋友的孩子想到你们学校,你给安排安排。……收钱的事儿你看着办,能进去就行。……怎么?还记着那顿酒呢,好,这件事完了我请你好不好?那就这样说定了,下礼拜一我让他去找你。好好好,拜托拜托……

       杜芯的这个电话是打给谁的大家都明白了,因此桌上静悄悄的直到他收了线大家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杜科就是大师级人物,呼风唤雨这就成了。小米粒的头一点一点地感叹着。

        杜芯说啥大师不大师,先把事儿落实了这回咱们不就可以放心喝酒啦。说着端起酒杯说来吧和科提一个?和一民端起酒赶紧说提一个提一个,先按惯例提了三杯,接着又单独找杜芯,杜科,咱哥俩把这杯干了,你帮老哥的大忙了……一大杯酒两人咕咚咕咚就下去了,看得大家直了眼。

       这一杯下去和一民的话就稠起来,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自己在纪委八年抗战从办公室到检查到监审最终到了宣传,看来就得老死在这个岗位上啦。沧海桑田,和一民颇有些伤感。这时白梅就端起酒杯找和一民喝酒,和科,没事,革命自有后来人,你倒下了不是还有我们么……说着先自把一杯白酒干了。

        和一民干了这个酒,自己又倒上一大杯酒说,来,咱们本科室的共同来一个,你们跟着我这个科长也没沾上啥光,数一数咱几个科室就咱们最穷,这杯酒干了,我祝愿你们早日从宣教飞出去,也到杜科那里迅速成长。说着自己一扬脖很悲壮地把杯里的酒干,科里的其他人也都把酒干了,连小米粒都主动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干得一滴没剩。办公室的吕主任说干嘛搞得这样悲壮,来来,喝酒,青山处处埋忠骨,哪里黄土不长金。说着就和和一民碰酒,也要一口闷,和一民端起酒来刚要干,白梅见他脸色不好,就说吕主任我替我们科长干了……白梅果真从和一民手里接过酒来和吕主任撞了下然后一扬脖子喝了下去,吕主任就说佩服佩服。

       白梅今天穿了一件开领很低的紧身连衫裙,一起一坐间那山山水水就有些春光乍泄,杜芯仗着点酒劲一双眼睛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在那山水之间来回穿越,尤其那重点景区更是行行复行行。白梅像是浑然不觉,和一民也借点酒劲使劲拍了杜芯的后背一把,说你小子不要太放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杜芯低了头嘿嘿一笑说对不起对不起,又小声说,嗨,你老兄艳福不浅,那丫头对你有点意思看出没?别胡说好不好?杜芯哈哈一笑,说有又怎样?人生难得一知己呀。我们干这行的就不能有人的七情六欲了?他妈的,掌权的有钱的怎么样都可以,挨查的挨办的都是些喽罗,遵纪守法的就是我们这些办事儿的,政策法规都他妈是给我们这些人定的……

       老弟,你喝多了。和一民怕他说出什么更不好的话来,连忙打断他。谁说我喝多了,我还没和白梅喝酒呢。杜芯说着又喊小姐拿酒,白梅也不含糊,索性和吕主任换了位子坐到杜芯的旁边,两人一对一地喝起来。

        和一民从没见过白梅喝酒,先是在一旁制止,白梅低下头小声说放心,我没事儿你少点儿。和一民见白梅果真面不改色心不跳看样子是有些量。

 

        虽说是喝了不少酒,可和一民还惦着一会儿结帐口袋里的钞票长不长脸,这会儿趁着上洗手间先到吧台上,让小姐一算果真是超了预算,酒没喝完饭还没上就已经超了五百,和一民的酒腾地就上来了,他让小姐再给算一遍,再算一遍还是这个数字。和一民就跟小姐商量可不可以让他欠着明天再付。对不起我们没这个制度。小姐温柔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和一民急了,请人吃饭咋也不能当场向人借钱吧。他就说我是纪委的不能骗你们。小姐说省委的我们一样不赊账。又说没钱还请什么客?和一民气得直想拍桌子,可小姐就是一副不买账的样。这时他就说要找经理,小姐只好把经理找来。经理也是个年轻的女人,打扮时尚语气温和态度也不错,可就是不肯赊账。和一民只好把身上的检查证掏出来,说你要不信我可以把这个押给你们。经理接过来看看还真是盖着大钢印的证件,再疑惑地看看和一民的脸,这么响当当的证件穿得这么西服革履的就真掏不出这几个钱?看看和一民是真是为难就说好吧,一会儿吃完了你到这里签个字,明天送钱再取证件……

       和一民进屋的时候杜芯正和白梅划拳,米丽和吕主任在摇色子赢啤酒,小胡在一边当裁判,看看大家都没注意自己,和一民这才松了口气。小米粒见他来了就嚷嚷着让他和吕主任摇色子,替她报仇。和一民就笑就说,谁来那些小儿科,要来就一对一大杯干!和一民说着脱了外套,解除了后顾之忧,和一民刚来了情绪。这个时候手机的响声在这一片喧哗之中显得格外微弱,可它锲而不舍地响着,直到大家注意到这个声音的存在。好几个人开始看手机,只有和一民还在一心一意地喝酒,这时白梅过来从和一民挂在腰上的手机套子里掏出了手机看了看号码递给他,说家里电话。

        和一民接过来关了,刚端起酒来手机又响,和一民又关了手机又响,那股劲绝对就叫锲而不舍,和一民只得接了。噢,我和杜科在一起,一会儿就完,说着关了电话。杜芯说怎么没和苏丁香姐姐请假?苏离在他们机关已是小有名气,看完刘老根之后谁的夫人爱吃醋机关里的人就用丁香代称。王丁香张丁香李丁香,而在这诸多的丁香中苏丁香为冠。

       和一民笑笑说,哪儿的事,她要去娘家,问我带没带钥匙。大家知道和一民是个爱面子的人,只好笑笑不去戳穿他。然而这个电话还是起到了作用,一会儿白梅先嚷嚷着说醉了,要回家,吕主任就说他可以给大家打车,尽一点绵薄之力。一伙人吵吵着往外走,路过吧台的时候白梅要去结帐,和一民说结过了。这时杜芯意味深长地看了和一民一眼,说你们先下楼我去下洗手间。别人下去了,只有和一民站在原地等他,这时,他看杜芯又去了吧台,他赶忙上前说干什么你结过了?杜芯说你别管了,开张发票我来处理。和一民急忙说没事儿了没事儿了都已经结了。杜芯说充什么大头,你的情况我了解。说着走到吧台前要小姐找账单,和一民使劲拖住不让小姐找,说兄弟请给老哥留点面子好不好?杜芯拨开他的手说,你咋这么顽固?你花的是自己的,我花的是公家的!来来开发票。

       小姐巴不得及早把这帐了了,早就把和一民的检查证和帐单预备出来了,杜芯见了嗨了一声再没说出第二个字,和一民的脸早已经红成了黑紫色,肩膀以上的部位已经僵得不会动。杜芯把检查证扔给和一民,又五味俱全地嗨了声,训斥小姐说你们真是挣钱不睁眼,这个也敢拿着?真想骗你还会给你这个看?小姐赶紧说对不起我们不赊帐这是制度。一共是五百八,杜芯拍出六百块钱说不用找了。临走又给了小姐几句,以后不要专捡老实的捏,换了别人你敢这样?来几个穿制服的你也这样?这小姐还真是怯他,一脸的职业微笑,一口一句对不起。